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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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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章

朝輕岫不再說笑, 瞧了眼堂上的“春石”,道:“這位姑娘易容本事如此高明, 還提前混入滿載重山當中傳遞消息,咱們對此居然一無所知。能將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到,她背後的勢力,恐怕不容小覷。”

燕雪客想到了什麽,開口:“燕某以前在部中翻看卷宗,知道有一個叫做‘朱蛾’的組織。”

話音方落,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燕雪客身上。

朝輕岫:“願聞其詳。”

燕雪客:“‘朱蛾’專做一些收錢殺人的買賣, 其中有人專管殺人越貨,有人專管易容喬裝,有人專管與客戶接洽, 又有人專門負責傳遞消息, 條理分明,一絲不茍。從行事風格上看, 堂下這位‘春石’姑娘應該是‘朱蛾’的人。”

堂下的“春石”與陳霖天, 在聽到“朱蛾”二字時, 身體都不自覺地輕輕發顫。

仿佛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,有著極為恐怖的含義。

伍識道等人的面色也不大好看, 他是六扇門捕頭,又被授予了花鳥使的身份, 理論上應當膽氣豪壯,此刻目光中卻透露出了明顯的不安, 似乎很想立刻將這些燙手山芋扔到清流那邊去處理。

果然, 燕雪客這些人的存在很有價值。

朝輕岫卻是想起了以前在周老大夫那邊跟“朱蛾”打交道的經歷。

僅僅是短暫接觸了一下, 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,哪怕她想給予還擊, 卻找不到這些人的分舵設在那裏,就算想找他們麻煩,也缺乏合適的切入點。

伍識道苦笑:“倘若當真是‘朱蛾’做的事情,那動手殺害袁大人的高手此刻應該已經離開湧流灣。”

“春石”還留在懷蒓莊沒走,是不想被花鳥使們發現自己身份不對勁,至於真正負責動手的成員,一旦得手,肯定得抓緊時間跑路。

這也是為什麽多年來,六扇門大多情況下,只能抓到“朱蛾”外圍成員的緣故。

朝輕岫:“其實我有件事想問陳主簿,你與袁縣丞無冤無仇,為什麽非要害他性命不可。”

大堂中,陳霖天顫抖得越來越厲害,不斷有黃豆大小的汗珠從他額頭滴落,一副分分鐘就可能暈倒在地的模樣。他沒學過武功,又早因酗酒弄壞了身體,若是對他嚴刑逼供的話,很容易收獲一具吐不出半點內幕的屍體。

伍識道猜測:“伍某記得,韓大人被任命為縣令之後,郜方府的縣丞一職空了一段時間,你本是縣中二把手,袁大人一來,你的位置就被人頂替,所以才想要買兇殺害他。”

身為六扇門內的資深捕頭,雖然伍識道查案的本事並不如何,不過此刻給出的理由……至少很適合被寫在案卷上作為事情的正式結尾。

燕雪客雖然還想繼續審下去,不過看陳霖天一副快要被嚇死當場的模樣,也只好暫時停手,轉而去辦黃為能的事。

這一次,朝輕岫並沒跟著一道走:“我覺得這段連夜工作的次數已經太多,需要克制。”

徐非曲在一邊幫腔:“幫主一向註意養生。”

伍識道趕緊道:“朝幫主英明。”

徐非曲聽見伍識道的話,第一感覺是對方只是順便恭維了一下,然而語氣卻顯得十分誠懇——伍識道此言確實出自真心,站在孫相陣營一員的立場上,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朝輕岫能悠閑度日,免得造成己方同僚的意外減員。

燕雪客將陳霖天跟“春石”壓了下去,眾人各自散開,曹鳴竹也如之前說的那樣,將手上的印章跟鑰匙都交到六扇門那邊,等待調查結果。

更深夜靜,曹鳴竹獨自坐在寢室之內,看著桌上的蠟燭出神。

“叩叩叩。”

靜謐的空氣中,傳來了輕微的叩門聲。

曹鳴竹回過身,望向房門的位置,她還未做出任何反應,木門就從外面被人推開。

站在門口的人是朝輕岫。

燭光還未照到門口便黯淡了,朝輕岫此刻就立在那一片朦朦朧朧的黯淡中。

曹鳴竹像是還未反應過來似的,慢了半拍才道:“……朝幫主不是回去休息了麽?”

朝輕岫微微一笑:“我覺得曹掌櫃或許有事要找我幫忙,所以過來探望你。”

她身上穿的還是一件半新不舊的白袍,這套衣袍並不華貴,卻有種說不出的舒展與從容,令人聯想起一片停棲在山間的流雲。

曹鳴竹:“其實從到奉鄉城來開始,朝幫主一路上已然幫我良多。”向著身旁一伸手,“朝幫主請坐。”

朝輕岫先挑亮了蠟燭的燭芯,然後才施施然坐到曹鳴竹對面,她凝視著桌上的燭光,溫聲道:“今日子時,黃為能死在了他自己的房間裏。”

曹鳴竹:“黃捕頭的武功說不上如何高明,能殺他的人並不少。”

朝輕岫:“是,殺他不難,只是這樣一個人能活到現在,必然有其緣故。”

曹鳴竹看著朝輕岫,似乎意有所指:“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忌憚黃捕頭身後的人。”

朝輕岫:“這倒不錯。”又道,“湧流灣三個案子,其中跟朝廷相關t的死者有兩個,不過袁中陽一案中,兇手的布局更加縝密,與之相比,黃為能一案則破綻百出,輕易就能被人發現不對。

“不提那侍衛註意到的黃金問題,單是假冒在下這件事,就存在巨大風險,只要當時我並非一個人待著,這場栽贓嫁禍便存在風險。

“由此可見,第三場謀殺更像是臨時起意。”

曹鳴竹靜靜聽著,沒有說話。

朝輕岫:“所以我想,咱們不妨換個角度去看。”

曹鳴竹目光動了動,像是起了一些興趣:“朝幫主的意思是?”

朝輕岫:“案件的三個要素,作案手法、作案工具以及作案動機,從屍體上的痕跡看,黃為能是被人一劍刺穿心臟後當場斃命。兇器很常見,下手之人動作更是幹脆利落,沒什麽值得探究的謎團。”又道,“所以我準備從作案動機上分析這次的事情。”

曹鳴竹含蓄道:“這也未必很容易,畢竟那位黃捕頭被派到江南後,沒做過什麽好事。”

要是朝輕岫想查那些人想黃為能死,那她可能得查到明年。

朝輕岫:“他到底是在湧流灣出的事,所以咱們先只考慮近期的事情。

“黃捕頭沒做什麽好事,卻能全須全尾地活到昨天,至少可以證明,想殺掉他,存在著巨大的風險。所以我們可以合理假設,兇手匆匆動手,是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。”

曹鳴竹:“是因為黃捕頭得罪了人,那人不能放過他?”

朝輕岫笑了一聲,道:“這麽看,倒也有些像。”又道,“所以在下比旁人更占便宜的地方就在此處,除了真兇之外,沒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對那位黃大人下手。”

曹鳴竹點了點頭:“可若是連朝幫主都不急著除掉黃捕頭,旁人更無須著急下手。”

朝輕岫:“沒法子不急。倘若黃捕頭不死,兇手可能就要倒黴,那即使沒到合適的時機,也不得不趕緊謀劃。”

曹鳴竹思考了一會,才道:“……朝幫主說的人,應當不是你自己?”

朝輕岫彎起唇角:“若從擔心對方不死自己日後會倒黴這個角度看,那應該是黃捕頭急著想要殺我才是。”

曹鳴竹:“……”

她需要消化一下朝輕岫話中的含義。

——曹鳴竹自然發現了,從雙方起沖突的那一刻開始,朝輕岫就明明白白表現出了對黃為能的敵意。

而且是一種早有把握、從容自若的敵意。

朝輕岫幾次註視黃為能時,目光都森然地仿佛是在打量一具屍體。

朝輕岫:“既然如此,那就想一想,若是黃捕頭不死,他需要做哪些事情。第一,想方設法將楊見善定成殺害袁中陽的兇手;第二,盡可能盤剝錢財。

“楊捕頭自己被軟禁,燕大人在事發時又恰好跟在下一道外出緝兇,況且他二人都是朝中清流,做不出為了脫罪就砍死調查人員的事情。”

曹鳴竹微微嘆息,隨後點頭。

清流的確做不出來這些事,倒是孫相門下,一般臟活都會做得比較熟練。

朝輕岫:“那就考慮第二個理由,黃為能要錢,就是他要錢的行為,導致了他死於非命。”又道,“湧流灣雖是郜方府的地界,實則位於郜方、奉鄉兩城之間,黃為能到了這裏後,也會想辦法向兩地的人搜刮錢財。

“至於錢從何來,無非官、商、武林門派三者而已。其中不二齋又因為資金充裕,必然會成為黃為能的首要目標。”

“……”

曹鳴竹:“不二齋確實不樂意被官府盤剝,不過殺人一事隱患太多,我們又不像問悲門那樣,幫內高手眾多。殺掉一位捕頭容易,可與後面可能遇到的麻煩相比,倒不如花了錢消災了事,不至於因此就了斷黃大人的性命。”

朝輕岫點頭:“我也是這樣想的。”

曹鳴竹微微一怔。

朝輕岫:“何況眼下還有一筆現成的金錢可以送給黃大人——耿掌櫃身亡後,她積攢的財富要麽留給繼承人,要麽收歸官府所有,黃大人趁著辦喪事的時候,去耿掌櫃家裏祭拜一番,拿點禮物走,對他來說,豈不也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。”

“……”

朝輕岫:“只是很可惜,黃大人不知道,耿掌櫃的宅子,是一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去的地方。”

曹鳴竹的視線落在朝輕岫身上,

朝輕岫:“因為宅子裏藏了一個很大的秘密——耿掌櫃的屍體被放在地下冰室當中,可若是黃大人覺得地下冰室內除了屍體外,還藏了別的東西,想要過去轉轉,就大事不妙了。”

曹鳴竹定定看了朝輕岫一會,忽然道:“那朝幫主覺得,冰室裏還有些什麽?”

與放在相比,她的聲音產生了明顯的變化。

所有的憂慮與頹喪都仿佛算是覆蓋在石板表面的沙土,被風輕輕吹散,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冷硬與默然。

朝輕岫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談起了另外一件事情:“早在進入冰室的那一刻我就覺得不對,曹掌櫃與耿掌櫃並不熟悉,怎麽會知道前廳那邊右手第二個櫃子裏放了披風?”

用來照明的火折子直接放在門邊上,一進來就能看到,曹鳴竹存放屍體時,沒有任何理由去打開旁邊的木櫃。

“而且曹掌櫃內功深厚,不畏寒暑,只是進入冰室而已,並不需要額外穿戴禦寒之物。”

朝輕岫說話的時候,視線一直停在面前之人的身上。

曹鳴竹忽然察覺一件事,對方看自己的目光,與看著黃為能時的目光,居然顯得異常相似。

……朝輕岫已經知道了。

曹鳴竹本來以為自己瞞的天衣無縫,不料在那麽早的時候,就已經露出了破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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